在山东枣庄，30岁的胡先生是一位灵车司机。从业十来年，他接运了数百具尸体，多数是自然死亡，少数是意外而死，溺亡、车祸、疾病……
他不看逝者的脸，只记得他们有的安详，有的狰狞。
死亡没有预告，不挑时间地点，也不挑年龄职业。他接运过十岁的女孩和在家中独自死去的老人，见过孙子即将出世却从工地摔下去的中年人，和从井里打捞起的尸体……
经历了那么多生离死别，胡先生很惜命，开车宁停三分也不抢一秒。他说人活一辈子，还是要想得开，“等到真正濒临死亡的时候才想得开，那就太晚了，对不对？”
以下是胡先生的口述。
01
第一次接触尸体，是我还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。凌晨两三点出车，我挺好奇接运尸体这件事的，也担心父亲晚上开车，想给他做个伴。可是那天不仅下雨，车子还大灯坏了，车上开绿色的杀菌灯，让人毛骨悚然。
我们要接运的这个死者，是从井里拉上来的。那时我还小，父亲不让我往前看。据说家里人找了他一天一夜，后来实在不行了，到家门口西边的这块井里找了找，在井口看到一只鞋，那个人已经飘上来了。
当时父亲在车下沟通工作，我坐在车上，尸体就躺在我身后，和我隔着一块板子。我确实害怕了，但之后，胆子便渐渐大起来。
我六岁的时候，我们家从村里搬到镇上，那时父亲就在做殡葬了，到现在已经23年了。
当时家里穷，被亲朋好友看不起，父母犹豫着要不要去镇上发展，刚好家里住了好几年的燕子也搬走了。母亲想走，父亲却不想，决定抛硬币选择。抛硬币的结果是要走，他们咬着牙借了钱到镇上发展。一切都是命运。
小时候会听到有人去世了，我会害怕，但不会怕店里的寿衣寿材这些殡葬用品，天天待在店里，是感觉不到这些的。我从小就在这样的氛围里长大。
我16岁下学，文化程度不高，想往这方面发展。没结婚之前，父亲是不让我做这份工作的，他说不想让我这么年轻就往火葬场送，意思是往火坑里跳。他出车也不想带我。
但我结婚后，他的态度转变了许多，看着我作为成年人替他分担，他的压力就减轻了一些。从2002年到现在，我们的店从村上搬到镇上，就这样干起来了。
从事这个行业要看八字吗？这个东西我没办法全面告诉你，只能说心正的人，上天也会保佑，如果一心想着去报复赚黑心钱，这行他就干不成。我们这行是服务逝者，还是要抱着正能量的心态去做，虽然挣的是死人钱，但一定要对得起他们。他们在后边躺着，灵魂是可以看见我的内心的。我是赚他的钱，但也一定要尽心尽力为他服务。
02
从16岁到现在，我接触的逝者，几百位肯定是有的。多数是自然死亡，少数是意外而死，溺亡、车祸、疾病……我从不看逝者的脸，他们样子都不一样，有的安详，有的狰狞，这是我比较顾忌的地方。至于克服，谈不上，不刻意往那方面想就不害怕了。就跟吃饭一样，饭放到嘴里，自然而然就会咀嚼，就会往下咽。
而且死后会蒙上脸，盖上被子，看不到也不害怕了。说到底，还是要保持敬畏的心，做不到把他们看作自己的亲人，哪怕当个陌生朋友，也没有那么多害怕了。
去年年底，去世的人特别多，车都找不过来。有个小女孩的妈妈在58同城上看到我电话，联系上我，约我下午两点到重症监护室去。我到的时候，看到这个女孩才十岁就没了，其实挺意外的，很痛心。
他们家人都沉浸在沉痛的氛围里，看到我的担架抬着女孩出了电梯时，他们一家人都站起来了，妈妈一开始还能控制住，看到担架就绷不住了，哭了起来。她可能想着，女儿被接走了，要拿去火化了，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。
我邻居家大叔才50岁，在工地干活，从19楼掉下来摔死了。他和老婆省吃俭用给孩子买了房子，日子才刚刚好过起来，就意外坠楼而死。他儿子比我小一两岁，儿媳妇还怀着孕。真的很突然。
还有一件事是我父亲接触的。一个男的怀疑对象出轨，怀疑女儿不是亲生的，他很极端，把娘俩都杀死了。那是我知道的最恶劣的一件事。
最触目惊心的事情发生在一个夏天。那是一个无儿无女的老人，躺在床上，一条腿耷拉在地上，一条腿放到台阶后边。门是锁着的，家里人都以为他出去了，找了几天没找到，结果翻墙进去，发现老人已经死在屋里，满身是蛆了。我们回去饭都吃不下，那味道实在是令人难忘。
这在我们的接触里，也是非常少见的情况。我很想说，那些没有子女的老人，但凡有关系好一点的亲属，也希望他们多去看看老人。人啊，说没就没，很快的，一眨眼的工夫，特别不希望人老了以后没有人在跟前问事。
接送陌生人没什么太大的感觉，但自己家人就不一样。17年我二大爷去世时，拉着他去火化，之后一段时间是很恐惧死亡的，但是害怕也没办法，生老病死，谁也跑不掉。说不害怕是假的，人在健康的时候说什么都有，但真的濒临死亡哪一刻，或者查处什么重病，肯定就不想死了吧。
还是要想得开一点，等到真正濒临死亡的时候才想得开，那就太晚了，对不对？
现在，我开车宁停三分不抢一秒，车祸或者其他意外，自己知道了肯定在这些方面要多多小心。
胡先生家的灵车｜受访者供图
03
我们当地的习俗是这样的。人去世后，就不能再碰其身体了。因为据说灵魂在脱离肉体的过程中很痛苦，不能碰着。人死了要呼喊其的父母，叫他们把他往西南大路引，没喊路之前，眼泪是不能掉到逝者身上的。
接运尸体时，一般是长子长孙或次子次孙坐在副驾驶上，过了路口或上了桥，要喊一下逝者，喊他过桥。按传统说法，门上会有门神，桥上也会有桥神，你不喊逝者过来，他的灵魂可能就过不来了。
农村和城里的流程也有一点不同。农村的话，正常的话家里有老人去世了，由子女去找每个村庄的红白理事会的人帮忙操持后事，然后联系我们。我们把丧葬用品送到，选定日子，确定什么时候出殡，什么时候火化。大多数就是这一套流程。
市里风俗没农村那么多，进入殡仪馆或者说是殡仪服务中心这之类的，形式就比较简单化了。
每个家庭的要求不一样，简单的火化完送到林地上埋了，简单出个殡，告诉下亲朋好友，简单地三鞠躬就行。豪华一些的，给逝者化妆、整理仪容、开个追悼会让亲朋好友们再送最后一程。
做这一行后，我的衣服多是黑白两种颜色，还是要严肃一些。因为家里有小孩，回家之前我都要洗把脸，拍打身上，抽抽烟。出完车还要给车里消毒，打扫卫生，通通风，这是必须的。
虽然接触里那么多客户，但是完成之后就不接触了，见我们也没必要了，这意味着没有好事。有时候他们还请吃饭，或者买点东西，这些都有。别人给的虽是情分，但毕竟是丧事不是喜事，就没有必要接受。
02年辛苦奋斗至今，我们家从一辆破烂的昌河车，到现在拥有正规牌照的殡仪服务车，不经历风雨，也不配拥有现在的幸福生活。
这些年父亲吃了不少苦，但从不向家里抱怨，一点点去克服，去坚持。他一直教导我，为人要正直，钱要赚得干净一些，赚就赚良心钱；该挣的钱一定得挣，不该挣的钱坚决不挣。我永远铭记他的教诲。
九派新闻记者 覃钰钰 实习记者 代梦颖
编辑 曾金秋
【来源：九派新闻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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